一
“咱老百姓呐,今儿真啊么真高兴!高兴!高兴!”
高林抑制不住内心的亢奋,从公司出门刚拐弯就开始哼起来,三十五六的人了,哼着哼着忘乎所以,不顾小巷还有路人,就出了声,还孩提般手舞足蹈,三步并两步一个原地拔葱,揪下梧桐叶子,抛向高空。
太意外了,原来他不是……他是!高林似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十年牢狱碰巧特赦、十年疑团真相大白、十年冤屈终于昭雪,浑身沸腾,脚底好似镶了弹簧,一不小心就腾空。途径大发商场,径直走到女性衣裙柜台,扳出十张毛爷爷,夹起衣袋,一声“不用找了”,扬长而去。
“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托佛保佑你,愿你有一个好身体,健康又美丽……”单位到家约半钟头,也不知他搜肠刮肚哼唱了多少歌,进门瞬间声情并茂地给爱人献上了火风的《老婆老婆我爱你》。
“嘿!今天回得早啊?快来帮我。”高林爱人也刚回家正忙厨呢。
“过来!给你说件好事情。”
“啥事过急?不能过来说呀?”
“叫你过来就过来嘛,今天我们下馆子。”
“太阳从西边出啦,说!啥好事?”听说下馆子,爱人一把甩掉围裙凑来。上班族要是有法子,谁想上完班又上岗操刀啊。
“你猜?”高林双手绕到背后,卖起关子。
“难道把我看的那套裙子买了不成?”
“杠、杠、杠——杠——”高林得意地举起拿衣袋的右手。
“呀!真的买了哇,九百多块呢。”爱人跳起来一把撸过衣袋,娇羞心疼。
见爱人就试,高林拦住:“别试了,试多少遍了,我还有个特大喜讯没告诉你呢。”
“啥好事?快说!是不是发奖金了?我说嘛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舍得给我买这么贵的裙子,都试好多遍了!”老婆满心欢喜,嘴上却不依不饶不领情。
“我、我不是……他、他才是……”
高林欲言又止,急了爱人:“你不是、他是,什么呀?”
“走!到饭馆再说。”
二
“我吃酸辣土豆丝,再来一点豆腐乳。”高林爱人进餐馆就嚷嚷。
“瞧你急的,土不拉叽,成天吃洋芋、豆腐乳,还不厌啊?”
高林瞥了爱人一眼,很绅士地捧起菜谱,有模有样地瞅起来,一会儿就点了荤素四道菜,临了,叫住服务员:“再来一盘酸辣土豆丝,多挖点豆腐乳。”
高林爱人“扑哧”乐了,高林还之以瞥。
“挨刀死的,快说呀,啥好事?”爱人念念没忘丈夫留的悬念。
高林四下望望,凑近爱人,盯着她渴望答案的眼珠,压低声调,一字一板:“靠!今天才知道,我不是我们单位最矮的人!”
“得了吧,你不是最矮的,哪个是?”
爱人以为好大个事,竖起耳朵听,原来是这莫名堂,长长舒口气,靠回椅背,又开始了往日的唠叨: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这个矮疙瘩……
高林早习惯了,不理她,继续一板一眼地说:“真的!我不是最矮的,刚才排队才知道。”
“你们单位新调人了?”
“原班人马!”
“那谁呀?”
“高经理!”
“高经理?哪个高经理?”
“我们公司几个姓高的?就是那个前一阵被纪委查,撤职的高经理呀。”
“他呀?不可能吧?我看他挺高的呀?”
“高?高个卵!他胖,又是领导,都以为他高了。”
看爱人还迷糊,高林便把下午让他气吞山河异常亢奋的排队情况,一五一十说给爱人:我们公司不是参加县里大合唱吗?下午排队,我一直很自知之明,每次都自觉地站到前排最边边。高经理不是“打虎拍蝇”被免了吗?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站在队伍前头台阶上指手画脚,也得排队,他习惯地站在中排中间,那是他雷打不动的老位置,以往即使排练不在,也空着,新来的大个儿小陈迟到了,以为给自己留的,就插了过去,有人就讥讽他想当经理,羞得赶紧逃到了后排。教我们唱歌的小文是文化馆实习生,不认识他,就让他往边边站,挪一个,不行,再挪一个,还是不行,挪到最边边了,还是不行,他比旁边的矮一大矬,没办法,就让他站到最前排,又是挪、挪、挪,就挪到了我的外边。
“这下明白了吧?”高林一口气连比带划讲述完毕,这才猛喝一口茶。
“没搞错吧?比你还矮?”高林爱人半信半疑,头摇得像波浪鼓。
“不信?明天我们还排练,你来我们公司看。”高林看爱人没有到他们公司去证实的意思,补充道:“不行了你看正式比赛。”
说话间,菜来了,两口子暂停对话,一心一意品尝美食。这饭吃的,舒适、酣畅,心情愉悦,饭菜自然可口,好似全世界最美的佳肴。
吃着吃着,高林想起屋里存有他们公司前几年大合唱的照片,心想:等看铁的证据吧。
三
这次爱人没打包,打不成,五菜一汤他俩基本扫光。高林不顾汤足饭饱汗流浃背,一溜烟从书房翻出影集找公司大合唱的照片。
还真找到两张!
一张是前年的,他站在前排最边边,高经理站在中排中间,两人端详了半天,没觉得高经理矮,正蹊跷呢,爱人看出了端倪:“你们高经理这一排,个子一般高,都矮,显不出他矮。”
“你看,那几年兴领导集中站一起,你们公司领导个子都不高。他左边的是你们李书记,女的,大不了一米五几;右边张主任,老了,背有点驼,不显高。哦,你们龚经理个子高,诶?咋不见龚经理呢?”高林爱人指指捣捣点评并提出质疑。
“龚经理那次正好出差,不在家。”
“哦——怪不得。”
瞅着照片,高林嘀咕:自己站到领导这一排,说不到不一定非站边边。他努力回忆当年排队的情形,终于想起一点:当时,高经理站在队伍前面,调兵遣将,谁谁谁站这儿,那个那个谁站那儿,快、快、快,别磨磨叽叽。班子成员都站第三排中间,对,对,对!把正中间位置给我留出来,好,好,好,OK!高林还清楚地记得高经理在排队的前一天特别强调:无论男女都不许穿高跟鞋,有的今天穿,明儿又不穿,正式比赛时,高矮不一又乱球了;再者,唱红歌,要对革命先烈怀着无比崇敬的感情,穿高跟,像话吗?高林当时想,高经理说得有道理。现在盯着照片,他怀疑难道高经理一人穿了带根儿的鞋或者垫了增高鞋垫?
另一张是去年的,高经理这次站在最后一排正中间,他,还是最前面老边边。去年大合唱他记得最深,高经理可是花了血本,仅瞧这队形,就令人震撼:最后一排正中低,两头翘,头一排正中高,两边缓缓低,中间两排呈平行线。别小瞧这造型,可有讲究!是团结一心、大鹏展志、放飞梦想、光芒四射的寓意,高经理站的位置就是团结的中心、光芒的亮点、展翅的领头雁。当然,对于这个,杂音还是有的,有人调侃“光芒四射”说得过去,高经理秃顶光脑壳,可“领头雁”不妥,哪儿有不长毛的雁?
那次比赛,他们拿了第一。高林心里明白,这既与高经理组织有方、大家伙儿卖力有关,也与高经理公关到位分不开。高经理当时在动员会上亲自宣布:每天下班前练一小时,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再练两小时,办公室主任点名,监察室主任监督,特别强调,无特大特殊情况,谁也不许请假。什么是特大特殊情况呢?高经理解释说,就是家里死了人或者自己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可能觉得还没说透,又补充道:就是死了人、得了重病,也要拿证明给他看。接着宣布了奖惩政策:凡按时参加排练,一律按加班,每晚发五十元;迟到、早退一次扣发两天加班费;旷练一次,扣工资写检讨。这奖惩政策,看似严厉,实为变着法儿发福利,谁傻呀?不积极?何况还给每人订做一套两千元的西服。临近比赛的一个周,高经理给大家通报说有些单位比他们练得还带劲儿,决定下午、晚上继续排练不变,早晨上班全体人员先集中排练再解散办公,还喊出“先唱红歌洗涤心灵,再办公务服务人民”的口号,激励大家用心用力唱。
比赛的前两天,高经理带着他,在一个隐蔽的农家乐专门宴请了教歌老师、合唱指挥以及县上声乐圈大腕儿们,那饭“米西”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万丈豪情。在KTV包厢,高经理首先给客人们献上他最拿手的《杜十娘》,深情饱满地演唱完不忘撇普通话发表祝福:“衷心祝愿在座的各位领导、女士们、先生们,都像我的偶像杜十娘一样温柔可爱、美丽大方!”箱内当然一片掌声、喊声、摇铃声。高林想高经理肯定不知道杜十娘是干啥的,仅凭“你要是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这几句歌词判断的,要是他知道杜十娘是青楼女子,最后被负心郎倒卖投江自尽,绝对不会说“祝在座的各位都像十娘一样幸福美满!”之类的话。
正式比赛那天,果不出高经理所料,赴宴的几位都坐在评委席,最后结果不言而喻了。
高林望着照片,心里想,高经理虽然站在最后一排正中间最凹处,但并不能判断他是全公司最矮的,那是队形需要,他两边转挑了一个比一个高的年轻人,明事人甚至会被高经理的牺牲精神所感动,倒是自己,站在头排边边,若问谁最矮,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指他。
折腾出照片,原想证明高经理是最矮的,结果事与愿违,高林好不沮丧。
四
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两天了,教唱歌的小文老师请大家按昨天排的队形站好练习,高经理挪着硕大的身躯最后入列。高林两边都有人站了,还有点不自在,特别是左边,好似堆了一堆大肥肉,他赶紧往里挪了挪,给高经理再腾个地儿。这会儿,他多想爱人正好来他们公司看到这一幕,或者请谁录下这场面该多好。
“好啦!请大家不要说话,站好,别动。”小文老师干脆利落,双手“啪啪”两下,算是开场。见大家安静下来,走下台阶,到队伍的右侧开始检查队形,伸出胳膊,侧并五指,像交警指挥车辆般严肃认真,队伍里的个个男女屏住呼吸挺胸抬头接受“检阅”。
“那位帅哥,前排最左边的那位,请往后退一点。”小文老师侧并的五指,收拢四指留下食指,直指最左边的大肚子。
高经理知道说的自己,忙往后挪一步。
“好!谢谢这位大叔!”小文眼尖反应快,见是位秃顶的老同志,忙礼貌地改口称“大叔”。
小文继续一排一排的检查队形,可认真啦,从第一排比划到最后一排,然后又从最后一排复查,从背后再看队形齐不齐。
“最左边那位!哦,刚才那位大叔,请你再往前站一点。”复查到第一排时,小文一下注意到最左边明显靠后,特别是中间的臀部太突出了,本想严厉批评人,说不要乱动,怎么还乱动?忽然想起最左边那位胖子是位年长者,便换了口气。
最左边那位,自然是高经理,看大家的眼光齐刷刷投向他,赶忙顺从地又往前挪了一点。
小文这时还站在原地,又检查第一排前面,第一排很重要,露的是全身嘛。结果,一双大眼睛又被最左边的高经理扯住了,这回,她记住了还是那位年长者,径直走过去小声说道:“大叔,请你再配合一下,往后退一点。”
高经理只好又往后挪一步。
“好!谢谢大叔。”小文高度认真,抽脚走呀又不放心地扭头看了一眼,这一回望,感觉刚才那位年长者好像退多了,从后看比其他人整整多出一身,连忙又纠正:“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再往前挪一点。”
高经理极不耐烦地又往前挪了一点,小文这下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又瞅见这位年长者大肚子挺身而出太显眼,不好意思地又请他退后。这下,高经理有意见了:“我站着一直就没动,你一会儿让我往前,一会儿让我往后,你到底让我往前还是往后?”
听高经理嘀咕,高林努力憋嘴使自己不笑,他身后的小王实在没忍住,还是笑出声了,紧接着,队伍里传出一片“嘻嘻”“嘿嘿”“哦哦”的怪笑声。小文老师定眼打量,这才意识到这位长者低而塌,墩而肥,横长竖短,肚圆臀翘。以双脚看齐吧,身躯整整比他人多出一倍,以身体对齐吧,他得后退一步,脚又不能和其他人对齐,咋站都不能和其他人在一条线,只好作罢。
五
整理队形告一段落,集体小声哼唱温习几遍后,小文老师要求大家放开嗓子大声唱,高林原本就爱唱歌,平日都是悄声哼哼唧唧,哪有机会亮嗓?这歌正好是他最爱唱的进行曲,便扯起嗓门使劲儿吼,要把体内积压多年的郁闷挥发出去,把昨天到现在的亢奋展现出来。
“停!”正当高林全身心地演绎歌曲,淋漓尽致地表现自己的心情时,小文老师叫了停。
“前排左边这一块儿,请注意!看着我的节拍。”
高林吃一惊,难道自己唱跑调了?赶紧集中精力,压低嗓门跟着指挥随大流。
“前排左边,还是有点,请跟着我的手势走啊。”小文又提醒了,高林看她瞅着这边,不敢出声了。
“大家都注意啊,这首歌是四二拍,歌谱提示的是‘有力、急促’,要强、弱,强、弱,不能有气无力地拖长音。”
小文老师边比划边讲解:“简谱中的‘0’是休止符,空拍,‘碰见零,停一停。’”
高林虽然爱唱歌,但对简谱一知半解,他觉得小文老师讲解得还没高经理好懂。高经理没免职时,每次最喜欢站在队伍前头,谁要是唱错了,他一下子能分辨出来,劈头盖脑一顿熊。同样的乐谱,搁他,架势是这样的:首先叉开两腿成四十五度,右手梳理梳理光脑壳上的几根毛,然后双手叉腰,干咳两声,仰起大脑袋,用犀利的眼光贼溜溜地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下到上、从上到下扫个遍,队伍一下静下来。解说是这样的:都看我这儿,这首歌是四分之二的,也就是二分之一,文人就是骚客,四分之二就是二分之一,直接写二分之一不就得了,偏要显示有学问,硬写个么卵四分之二。歌名左拐拐有提示,是‘有力、急促’,那就要唱出男人的气势、爷们儿的霸道,要像打夯那样‘嗨、哧,嗨、哧’,不能像包厢里的歌,音拉多长,发嗲、肉麻,像小姐。对于休止符“0”,他曾是这样诠释的:这个圆圈,它不是汉语拼音“喔”,也不是英语“欧”,就是个“零”,零就是零光蛋,没有的意思,没有,你唱个球?看到这个“0”,都不准出声,出声,就坏球了。一个“0”,不出一声,两个“0”,不出两个声,以此类推,听懂了没有?一般最后还要发一点感慨,是这样子的:我说呀,搞我们这行,就是个万金油,啥都要会!平时给你们讲,多学点、多学点,就是不听。你看,这么简单的歌谱都看不懂,还要我亲自讲!
六
高林这会儿思想确实抛锚了,光顾回忆忘了张嘴,这不,小文老师朝他走来了,他不好意思赶紧冲人家“嘿嘿”两声,以示致歉。
“大叔,你要提起精神唱,每一句都不要拖。”小文走过高林对着高经理说。
嗨!是他唱错了。
小文老师小心翼翼地单个指出高经理错误后,返身又开始起头,大家在她的手势指挥下继续认真地练,这回,高林格外专注,第一段马上收尾了,他提醒自己中间有空拍,最后要随着指挥的手噶然终止。
又失败了,又有人拖音,高林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他身边的高经理。小文老师当然也听出来了,再次走过去,低头悄声纠正:“大叔,你要是还不会唱,一会儿小声点,跟着人家啊。”
好,男女齐唱部分总算练过了,开始男女声轮唱。高林思绪回到了高经理当年的训话情景:男声粗,女声细,男人有把儿,所以强;女人嘛,上面两点突出,下头有漏洞,所以没劲儿,软绵绵的,这是有区别的。该女人唱时,哪个男人唱,就是想女人了;该男人唱,哪个女人跟着唱了,就是想偷人了。连男女都不分,还活个球。
“大叔,你莫自始至终都唱,这回是男女声轮唱。”没怎注意,小文老师又走到高经理跟前面授。
“好,我们再来一遍。”小文挺有耐心的,一拍手又开炼了。
这回,高林长了心眼,要随时提醒高经理,练成了好早回。还好,女声唱时他没抢,男声唱时,他拨了他腰,他会意了,虽慢了半拍,但不碍事。高林这下放心了,自顾唱自己的。哪知就这一放任,又出问题了,高经理唱忘了,该女声唱,他没停,继续唱他的,唉!
“这位大叔,你干脆只张嘴莫出声,免得老出差错,影响整体。”
小文老师看来有点生气了,对高经理失去了耐心、信心,没有下台走近悄悄纠正,而是立在前台建议他。
高林明显感到高经理浑身燥热冒气,似一锅刚煮沸的卤肉。他想,他这会儿肯定恨不得有个地缝——哦、不!有个大洞,赶紧钻进去。见他从裤兜掏出卫生纸不停地抹汗,高林想起他原来不这样,在任时,一般都是拿把扇子坐在队伍斜对面,边扇边瞅哪个不认真唱,有时也从随身携带的鳄鱼包包里取出散发香味的餐巾纸,这儿抹抹那儿沾沾,要训话了,把扇子一甩,“啪——”一声,就收成了教棍,指这个,戳那个,也敲桌子,有时还纠正唱歌老师的错误。
七
排练总算结束了,高林出了大门,才感觉肚子咕咕叫,一看手机,六点半了!都是骡日的高经理害的。望天,乌云密布,要下雨了,连忙打个摩的回家。
进屋,爱人已将饭菜做好正等他呢。
“饿着了吧?”刚落座,爱人就将满满一碗米饭端搁跟前,并且端起饮料示意碰杯,高林这才注意到自己桌前还有一小盅酒。
“看,漂亮不?”爱人给高林盅完酒,顺势站起来,连转两个圈。
“漂亮!漂亮得太太。”这裙子他和爱人在商店看了无数遍,爱人还背着他和姐妹们试了五六次,他和卖衣裙的美女搭讪都混熟了,人家开始还劝他:大哥,这裙子简直就像是给嫂子定做的,嫂子这么喜欢,就买了吧!后来,瞧他们老是只看不买,都懒得搭理了。
“还是裙子诱惑啊!好性感。”几杯酒下肚,高林小两口酸不溜就打起情骂起俏来,
“主要是庆祝你长高了。”爱人说话更幽默。
高林把刚才排练唱歌时发生的一幕幕学给爱人,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高经理也怪可怜的哟。”
高林实在没料到爱人这么善良,他得意洋洋地惟妙惟肖,就是想爱人和他一样亢奋,结果她不但没嘲笑反而同情。
“你不知道他原来有多仗。”高林不满地回应。
“他原来仗,现在乖见了撒。”爱人白了他一眼。
晚上,高林楼着幸福沉睡的娇妻,陷入沉思:这人不能太狂、太贪,你看,高经理就是例子,原来多风光,现在……龟孙子似的,直接成了多余人。大半辈子过去了,临了临了,背个处分撤了职,往大了说,身败名裂,无颜见江东父老,往小了说,白忙活了。唉!媳妇儿说得对,造孽呀。不!活该!谁要他贪的?自作自受!
高林脑内似有甲乙两拨人激烈战斗难分胜负,索性爬起,来到阳台,皎洁的月光撩得他清醒许多,往事又在眼前缭绕:
才分到公司那会儿,几个哈怂笑他个儿矮,从此,“高矮子”成了他的绰号,自从高经理调来后,沾了光,再也没人叫他“高矮子”了。有次开会,高经理还在大会上吵人,说给人起外号是缺了八辈子德,打比方说了狠话,说你老子是瘸子,我见面了喊瘸子,你答应不答应?你妈满脸麻子,我见面喊麻子,你乐意不乐意?这例子举得太好了,大快人心!自那以后,再没人随便给人起外号了。不过,那次开会前,高林确实听到有人背后喊高经理“天蓬元帅”。
自己的办公室副主任也是高经理一手提的,要说当时办公室小陈表现更突出,一米八超标准个儿,帅气,灵活,多才多艺,也比自己先到办公室,大家伙儿都看好,连高林自己也认为非他莫属。可高经理就是不欣赏,每次出门从不带小陈,老带他,高林当然知晓自己还是沾了个头矮的光,高经理训小陈得把头仰多高,小陈低头聆听更像电线杆砸向高经理,两人落差太大,害得随行记录领导行踪的宣传干事没法拍照,拍全景吧,高经理一个人像侏儒站在众高人堆里,突出高经理吧,拍不到其他人的脸,傻大个儿小陈更是只有半截。回忆到这儿,高林乐了,心想亏得高经理个儿矮。仰望满天星,他摇摇头:唉!都是矮人国的,就别较真儿谁高谁矮了,人家已经够倒霉的,就别再取笑,往伤口上撒盐了,你看他被纪检委、检察院盘查得惊弓之鸟样儿,即使他最矮,自己还不是原来的个头儿,难道还长出几米不成?
转身进屋的瞬间,他有了新主意,明天给新来的经理建议:别让高经理大合唱了,他站哪儿都不合适,那形象确实……凭自己对音乐的热爱,他百分百确定高经理音盲无疑!他这几天满脑子担惊受怕,哪儿有心思唱歌?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病发了咋办?即使安然无恙,正式比赛,他给你分神错一句,一个老鼠屎害一锅汤,全盘玩完,对!就美名曰请老领导作场外指导,不就把他清理出队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