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卢慧君这本散文,我先读《邂逅蜀河》。不是因为它排放在首篇,而是蜀河对我的诱惑。我曾两次到蜀河镇,且每次都留下散文:《蜀河的夜灯与山歌》《一半静一半净》,自认为写得还好。尤其是后一篇,多有文友赞许。卢慧君写蜀河了,我本能地有个念想,她会怎么写呢?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说的是她对蜀河镇入微细致的观察和这观察之后的合理想象,使她笔下的这座古镇呈现着古朴而纯美的情景,我把这称之为“文学蜀河”。我从来主张在作品里(当然包括散文)不要原汁原味地照搬生活,一定要渗入作家对生活的想象,提升生活。我常说的“走进生活,走出生活”。慧君这样做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我与蜀河,既有初见的一见钟情,又有久处的日久生情”,“钟情”与“生情”的绝妙处,就是把生活的蜀河变成了“文学的蜀河”。
她写道:“小巷很窄,远远看去,对面的房檐有种被覆盖的错觉,似乎一抬头,不小心鼻尖就会碰到对面的墙壁上。柔和的阳光硬是从缝隙间挤下来,铺在整洁的青石板上,像一块素净白布,各种深色图案投射在上面,闪动跳跃,像极了那种传统蜡染布艺,和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泛着古朴清幽的味道。”
文学展现的是生活,体现的却是艺术。或者说文学展现的是人性,体现的却是个性。蜀河的小巷当然是我们看到的小巷,但是读了这段文字以后,难道你不觉得小巷比现实生活中的小巷更有光彩,更令人向往了吗?这便是作家想象力的神奇所在,也是文学的魅力。
作者还写道,在蜀河,“不必紧追慢赶,步履匆匆,也不必去想纷繁的人情是非,一切删繁就简,尽可以让时光慢下来。我悠闲地踱着方步,渴盼的目光在古镇两千年历史长河中顾盼逡巡,以期打捞黄金水道的繁华传奇和凄美爱情故事。”乍看,这似乎有悖常理,作者要在两千年前的“繁华传奇和凄美爱情”中“悠闲踱步,删繁就简”,让当前人们连上厕所都几乎跑步的快节奏生活“慢下来”?我有体会,这正是我们踏进古镇蜀河后的真实感受,作者捕捉到了,难能可贵!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我在散文《一半静一半净》中的一段文字:“因为静,也因为净,纵横穿错一时难以数得清的大街小巷出奇的空旷。薄薄的阳光下,我看到自己和一棵树在光洁的石板地上的倒影,像一张古旧的年画。”这是真实写照。静和净相比,我更喜爱“净”,因为它还包含了“静”以外更多的元素。我理解卢慧君所说的“删繁就简”似乎也含有此意。
文学自始至终都是在想象和创造着世界,而非表现世界和再现世界。它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是作家创造的“第二生活”。八十年代中期,在柯蓝老师主持的一次散文论坛上,我听到一位文学评论家这样说过:“文学要实现对世俗世界、世俗视角、现实时空的超越,即从有限时空进入无限时空,靠什么呢?不是靠人造卫星,不是靠太阳船,而是靠‘想象’这一心理机制。”作家对自己积累的生活有所深刻的提炼,必须努力地建立属于自己想象力的文学宝库。卢慧君的散文《山村之夜》,虽然只有千余字,但是把现实生活中甚至可以说十分敏感的关于计划生育的题材,举重若轻地写得恰如其分,令人信服,且妙趣横生。文章的蕴意即主题,是在暗示山村的和谐、恬淡、静谥。作者很巧妙地以“声响”来衬托“静谥”。在男人推门“吱呀吱呀”进屋声、女人在吊罐里煮肉的“咕咚咕咚”声和拉鞋底的“嘶啦嘶啦”声中……夫妻俩吃肉喝酒轻松对话,妻子很自然掏出红皮本子“准生证”,男人似醉未醉一番话:“咱不生了。你一生,咱那几百亩的药材和果园咋整?”文章结尾:“灯熄了,四周一片寂静,妇人带着无限的遐想和幸福安然进入梦乡。整个村庄在夜的帷幕下显得很静谥、恬淡……”山村的夜宁静、阔远,如那吊罐里的肉香与院内树上栀子花或凤仙花蜜一般,有风吹拂,甚好!甚甚好!
散文看似大众化的写作,但要写好,必须具有扎实的基本功。慧君的散文优雅有韵味,克服了那种“拿肉麻当有趣的低俗趣味”,能以读者喜欢的口味,展现自我趣味和人性审美观的多样性。且情感丰富,意境高远,意义深邃,读过能让人深思,让人感悟,让人受益。
我在阅读卢慧君这本散文集时,深深被她笔下展现的五彩缤纷的生活所牵动、感动,常常走进各种各样生活激流中,感受生活的真善美。这时我总会想起已故的著名诗歌理论家张同吾先生讲过的一番话:“每个作家都是一轮太阳,以自己独特的神采放射光芒;每个作家都是一株大树,以自己的方式根植大地并向辽阔的天空吐绽万缕情丝。”我们从卢慧君的散文中能感受到,中华民族那种担当的精神与睿智纯朴的品质,对她人品文品的滋养。她爱事业,爱生活,爱亲朋,她很在乎平凡朴实的生活滋味和乐趣。可以看出来,她不仅满腔热情地享受看似庸常的生活,并竭力用自己的笔反映这些庸常生活与大家共享。当然,就文学创作而言,要做到一眼就发现日常生活中的亮点,可能要投入更多观察力才行,只有学会既观察生活又会想象生活,既善取又善舍,才能“提取”身边的真善美,才不会错过精彩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