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黑色是一种忌讳的颜色,它意味着灰暗、压抑、悲怆、甚至死亡。但也有受宠的时候,花有黑玫瑰、黑牡丹、黑曼陀罗、罂粟花、黑鸢尾花、黑色郁金香、黑莲花等。这些花都是黑色的,连牙膏也有黑妹牌的,不要说黑色人种了。看来黑色在某一个审美领域还是有一定位置的。
在杨运菊的诗歌里,大胆选择了黑色作为情感的突破口,不是剑走偏锋,倒是一种可赞的冒险精神,正是这种少见的视角,成就了诗人的诗歌圆满。
选择黑色,以另一种姿势绽放,是诗人的生存方式,抑或是诗歌的表达角度。无疑,诗人的抒情方式乃致她的心灵“密码”,都在地平线以下,于无声中潜行,有地火,有雷电,有人间的烟火流云。她就是这样搀扶着生活走路,并不摇摇晃晃,一路播下诗的火种。
杨运菊作为女性诗人,一直生活在陕西一个叫安康的地方。那个我以为是沙漠与黄土共生的荒凉乡野,其实是四季分明、山清水秀的西北“小江南”,也是我曾涉足的一片空旷。记得,她一再向我推介一种叫《绞股蓝》的饮品,是女娲故里野生的、含富硒等多种微量元素,饮之能强身健体。此茶从众茶中脱颖而出,在我的心空占据了一席之地。反观她的诗歌和绞股蓝相比,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显然,展示在这本诗集里的诗歌,它的根深扎诗的沃野里,又以突兀的神态,以一种低调色彩呈现出一丛斑斓。在这里没有陈旧的词语介入,没有因袭的叙事呈现,更多的是个性的因子植入。在《黑色的罌粟花》一诗里,所有的沉默与忧思,甚至心境与意志,都揉捏在诗行里,也可看是诗的宣言,是心志的进一步张扬。“出不了众,就选择不了红色,怕人说矫情,放下白色,选择比黑夜还黑的黑色。把所有的抑郁、背叛和悲伤,留给自己。以一种被忽略的姿态,盛开。”
在选择的背后隐含的巨大的心理压抑,是别人无法体验的。在这里,女性的抗争意识,解放意识,自由意识,在字词里跳跃起来。
当诗人甘愿作黑色的主宰时,又有清醒的准备,“你亲手种下的蛊,端给我爱的毒,都一一裹在腹中,肿胀或消隐,以黑色的方式蝉蜕。”在受用的同时,又怜爱起黑色,“我不自觉地怜惜起它,清点身上留下的伤痕。虽然没有结痂,只要有曙光的来临,露珠里有些许温暖和怜惜。我愿意一直黑色盛开的疼痛,只要不让我交出骨头、信仰和自己的色彩。”
这是何等的傲然和锐气!
诗的辨识度源于经验世界与超验世界交媾后的冷却,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神秘的并非世界如此,而乃世界竟然如是。”任何时代,生活带给人们的精神的负荷、生活的压力、乃至精神的困窘、爱情的如意与不如意,大抵是共有的。而解秘、消化、提升它的纯粹,则是诗人的责任。诗人生活的场地是不容选择的,但怎么生存却是可以选择的。你选择红,他选择蓝,作者唯独选择了黑,不能不说是一种智慧。
到这里,我断言“黑色”已变成诗人解密生活的“密码”。假若把《夹缝》看作诗人的现状,“前面有一堵墙,四周黑洞洞的,打开一个缺口,遇到一束光,穿过水泥和钢筋,从砖的缝隙中,我挤了进去。”那么,所有诗歌中的磕磕拌拌,明明暗暗,忧郁与悲伤、快乐与幸福,都有了源头。正是如此,她以大跳跃的架构,几近晦涩地倾泻,布局了诗歌的体态。应该说正是这样的“言说”,才最大限度的满足了作者的欲望。
她写陶罐“泥做的肉身,水做的骨头,善良为坯,忠厚为胎。”“曾在孤寂打坐礼佛,众人之口,抟它形销骨毁,源远之黑暗,摁住它发声的喉咙,锁在匣子里煅烧,幻生幻灭。”她写酱香肉“永远有一种拯救味觉的色彩,自己的思想自己做主。”她写九月,“来自异域的流浪,琴弦溃不成军。想到垮塌的舞台,你想起老家失修的桥,你说,这首歌哭了。”她写无常,“直至听见,膝盖里砖瓦坍塌的叹息,和肾里最后一滴水的呼吸。把黑色请进来,把黑色的无常请进沙盘里。”凡此种种都无不来自一位女性独立又善良、倔强又包容的心理状态。
她的诗就是这样的精彩着。我专注她的架构、她的语言,可以说她已占领了诗歌高地,是在语言的另一个世界里言说。这个世界是诗歌的世界,是诗人心灵独创的通道。她写她身边的事物,虽无宏大、史诗之例,但小中见大、微中见光、俗中见智,足以称得上诗人的桂冠了。
读她的诗有一种气息感、自然感,同时又有别样的味道。设题随意又严正,进入顺畅又口语,但两句之后则诗意大开。没有陈旧套路、套话,都是自己的个性表达。在每一件事物面前都有思想的倾斜,而不拘泥旧约,一言一语皆出自个体的独一无二的体验。即在诗的层面游走,没有东拉西扯的闲散。在当下,淫诗遍地、口水横飞,能坚守诗的尊严,能孜孜以求,已是很难得的了。
此时,我想起我曾以《诗论》写下的两段话:“大气与天合。诗人站在天与地之间,上揽星际晧月、风雨雷电,下临人间草莽烟火、地河潺缓之脉。不时发出天籁之音,安抚人间。”“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生命的缩写,它散发着智慧的迷人之光。伟大的诗人总是把普世价值转换成独特的意象,把历史复活,把黑暗点亮。”
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秋天的最后一缕阳光隐去,冬天的第一缕寒风袭来,中原的安康是否已下雪了?但愿雪花为诗人带来纷飞的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