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井(作者/吕湘燕)
作者: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6-10-27 00:05字体大小:【大中小】
最近几日,家乡的那口老井老是出现在我的梦中,有时是梦见去井中取水,一不小心跌入其中,连呼救命,醒来还心有余悸;又有时是梦见自己变成了公主,而老井中的青蛙成了王子,深情款款地向我走来,第二天早上都还沉浸在幸福之中;还有时,是梦见自己口渴得厉害,堂姐琼递给我一瓢井水,凉丝丝,甜沁沁……,于是,在今夜,我想起老井,那口家乡的老井。
我以前曾不止一次提到过,我的老家在四川东部的一个小村庄。这里属于丘陵地带,水资源不是十分丰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村里还没有自来水。临近村庄虽说也有一条小河,但是水质不好,因为乡亲们夏天洗澡、冬天洗衣都在这里,饮牛喂马是可以的,但是人喝就不合适了。因此,就想到了用井水来解决村民的饮水问题。在老家,这样的井很多。一般都凿在离村子比较远的地方,据说适宜打井的风水很少,不注意就会殃及村民。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这有没有科学根据。不过,家乡那口老井,离村确实挺远的。
印象中,那口老井是在距离村子半里地的一个弯里。老井确实是老的,爷爷说他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在这里挑水吃。其实,她很普通,几块石头、几块青砖就是她的全部.为了方便取水的人行走,井周围用石板铺平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在上面划了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图案。井口是圆圆的、小小的,里面就要开阔一些了,大概可以容下一只木桶。四周是用四头砌起来的,由于年代的久远和环境的潮湿,那上面都长着苔藓,绿绿的,软软的。井水冬暖夏凉,村里人开玩笑说,这里有空调呢,我知道这其实是温差的作用。
从村里到老井的一段路的景色很美丽。这是一段林荫小路,因为村里所有人家的竹园都在这里。这家三十棵,那户五十株,就聚集成一个规模不小的竹林里。多数是楠竹,倒也平凡;还有些斑竹,惹人伤感;还有些紫竹,别具一格。这些竹子都蓊蓊郁郁、苍翠欲滴。分成两排矗立在小道边上,为前去老井挑水的人们送去一片阴凉。偶尔还有一块大石头,思专供人歇息用的。因为太多人坐过,上面磨得溜光圆滑。外面是一片开阔的田畴,虽然说不上沃野千里,但是也是良田十亩吧。乡亲们随季节的变换,在那里面发表不同的作品。或者是绿油油的秧苗,或者是金黄的油菜花,也或者是火红的高粱。再外面则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河里有鲜鱼嫩虾、红菱粉荷,河水欢笑着,歌唱着,逶迤着,向东流去。
老井里的水,天旱不枯,雨涝不盈,保证了全村百姓的生活用水。她仿佛一位慈爱的母亲,用她的甘甜的乳汁哺育着我们,无怨无悔,朝朝暮暮,春夏秋冬。由于我家住在去老井的必经之地,这便拥有了无限生机。因为我可以欣赏一曲交响乐,是关于挑水的,这是一首大气磅礴的劳动者之歌,也是一支旋律悠扬的民间小调,关乎国计民生,关乎一日三餐。每天清晨,当第一声鸟鸣叩响窗棂的时候,就有人去挑水了。或者是木桶,沉甸甸的,在笨拙之中还透着古朴、厚实,常常是年龄大的伯伯们的不二选择。而铁桶呢?就要轻巧多了,银灰色的桶身、细细的桶梁,这是那些哥哥、姐姐们常常挑选的,轻盈小巧。在他们去的路上,由于桶梁和桶身的摩擦作用,就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脚步是轻快、急切的,有乐观的还唱着小调。在回来的路上,那扁担由于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步履沉重,偶尔和着一声叹息。那也许是来自这挑水的压力,也许是来自更大的生活的压力。有时候由于摇晃的厉害,挑回家只剩下大半挑水了,于是有人就想出一个办法。在两只桶里各放上一张树叶,有时是一张梧桐叶,也有时一方芭蕉叶,那种翡翠的绿在清澈的水中更加清新逼人。不仅这样,也荡不了多少在路上。乡亲们早上挑水很早,常常是太阳刚刚出来,农忙时节更早,月亮还在天边,星子还未隐去。这样,由于光的折射和反射,他们挑着的水里,便会浮现出朝气蓬勃的太阳,或者是美丽凄清的月亮。偶然想起一个谜语来,猜一种职业,迷面是肩挑日月。聪明如你可能已经想出了答案,对了,就是挑水工。想那一朝一饭里,竟然有着这么大的玄机,不由得震撼了。
老家有“挑金水”的习俗。所谓“挑金水”就是大年初一挑的第一桶水,越早越好。我的堂姐琼,一个美丽、勤劳、善良、能歌善舞的女孩子。自成人后,她每年初一都约我去”挑金水“。由于全村的人家都想要个吉利,都想在新年里日进斗金,去都要去挑金水。我们必须在清晨五、六点钟就出发,那真是披星戴月。农历正月初一的川南,虽说是早已立春,却也还是恻恻清寒的季节,但为了挑到那桶“金水”,我们豁出去了。穿上笨拙的棉袄,带上厚厚的手套,拿着细细的扁担、挑上那对最小的水桶,就开始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那感觉,真有些“买彩票”的味道,希望自己挑回的这水,能给家里带来滚滚财源。我们就怀着激动而神圣的心情。来到了老井边,此时的老井,在人们眼里,俨然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但是它却依然那么大度、那么稳重,仿佛在说”孩子们,多挑一些回去吧。“我们郑重其事地打上水来,小心翼翼地挑回去。我们冻了,就哈气搓搓手,继续前行。一路上遇到那些晚来的人们,心里很是得意,仿佛自己挑着的真是滴滴金光灿灿的水一样。现在想来,还让人回味无穷,小小一桶井水里,揉进了多少年少的梦想哦,还有乡亲们的美好愿望。至于,堂姐琼,多年未见了,不知道她还记得我吗?也不知道她还记得我们一同去老井挑的金水吗?但愿她美满、幸福。
五月栀子花飘香的时节,老井的水逐渐变凉了,从井口望下去,那么深邃,那么神秘,那么清幽。在乡亲们眼中,她不知道要比那些雪碧、可乐、健力宝强多少倍。父辈们在地里干活渴了,就吩咐我去老井打水,有时是用一只军用水壶,有时是一只酒瓶子,我提着灌得满满的壶或瓶,看着他们一仰而尽。这种免费的饮料,大人是允许我们喝的,乡里孩子都没有那么娇贵。只是在喝之前,要用井水拍拍手腕和脖子后面,就可以了不但没生病,而且长得结结实实。我也经常喝,掬起一捧,含在嘴里,刚开始是凉凉的、冰冰的,然后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甜味,慢慢的由舌尖游移到胃里。让人顿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口齿生津,唇齿留香。那种感觉,至今难忘。
近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村里家家都用上了自来水,龙头一开,清澈的水就涌出来,而且随时随地都有。老井呢,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可是呵,为什么,远在陕南一隅的我,时隔三十多年,都无法忘记它。在这初秋的夜里,又想起它来,连同那份思乡的情怀,那份儿时的纯真一起想起来。也许,我今生都无法忘记,因为呵,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我是和着您的乳汁长大的,无论天涯,无论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