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的幸福生活(作者/杨常军)
作者: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7-09-22 01:52字体大小：【大中小】
自打住进城里，和大表哥见面的机会少之甚少。不是我们不愿意见他，也不是他见不着我们，在他认为：城里人臭讲究，进得屋里还要脱脚换鞋子，麻烦。这是他不愿意来城里我家的主要原因，也是唯一原因。
大表哥是我大姑的大儿子，他叫“治地”，他有两个弟弟分别叫“治家、治全”。我大姑父和大姑给他们起的名字，目的很明显，祈盼仨儿子治地治家，一应治全。有地有家，样样俱全，这是居家过日子，确保衣食无忧的美好愿望，更是建立大家庭的基本理念。大表哥承接大姑父和大姑的传统观念，他接过父母的接力棒，守望生养他的故土，小日子过得安逸舒适。
在我眼里，大表哥是个朴素善良，说话音高，未曾开口先展笑颜的人。他认为这是男人的罡气，他说他的这罡气来自他的外爷，即我的爷爷的影响。他还说，当年爷爷80多了，说话不洪钟大声，因而他这爽朗开怀的笑，高声大气的话是有出处的。
大表哥最得意的事情，是他比他的四舅，也就是我的父亲只小10来岁，他们算得上是儿时的“伙伴儿”。所以每次见他，当我问起他身体咋样，生活还舒服吧？他总是乐呵呵地大声回答：“不行了。在我四舅面前不敢乱说，你比我们平儿还小一岁，我敢说。老了，不中用了。生活倒是没说的，而今有吃有喝就是好日子。”尤其是他喜爱喝酒，喝上几盅酒后，大口吃肉，看人边笑边摇头，说话时嘴里肉沫星儿不时溅出来。
大表哥已是过了古稀之年的人，他一直没有闲着。他不忙于种地，也不忙于收拾庄稼。种地和收割有儿子、孙子们帮他忙活，他忙碌的是照顾老伴儿和种点儿菜，养几只鸡，看管好牲口和门户。除此之外就是乡里乡亲家里有事，去替儿子们送个礼，去事场子助人气捧场。他对我说：他们村里婚丧嫁娶，红白理事，没有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的人捧场，就没有人捧场了。过事总得有人帮忙，备再多再好的酒席没人吃，主人家没面子不光彩。大表哥还说：人要人朝，山要水朝，没人往来的生活淡然没意思。
不算蹊跷，有些事说没有就没有，说有就接二连三。今年三次见到大表哥都是事出有因。第一次是家父去世，他来悼念，焚香烧纸，作揖叩头之后，他便把父亲一生的“丰功伟绩”像作报告，抑或是追悼一样陈述，我被他对父亲的敬仰之情感动。为了对父亲表达孝心，他掏出200元钱给我，说是小时候父亲很关心他，他要给父亲买点火纸烧，让父亲在天堂里有钱用。我没有要他的钱，可他说啥都不行，礼让之后，他还是把钱给了礼房。送父亲入土为安后，他要回去照顾视力模糊的表嫂，无奈只能匆匆离别。
第二次见到大表哥，是去他们同住在一个村的另一个亲戚家送礼。那是弟弟的大挑担儿花甲寿诞，我们前去贺喜。我和弟弟送礼返回时，路过大表哥家门前，他站在院场上，老远就看到我们，亮出他那响亮且带有热情的招呼声。弟弟给了他200块钱，他推辞不要，勉强收下后紧紧地攥在手里。因为下雨急着赶路，我们手拉手说了少许话便走了。显然他很想留住我们，分享他有酒有肉的幸福生活。然而真诚的心挽留不住事务缠身而急切奔走的魂，他只好顺从由我们而去。
再次见到大表哥，还是去和他同住在一起的那家亲戚家送礼。这次见到表哥不是在他家里，而是在亲戚家过事的事场上。亲戚家的老母亲去世了，大表哥到事场帮忙。农村人重人情，谁家父母辞世是为“父母大事”，左邻右舍哪怕是昔日打破头，再大的矛盾，遇上父母大事都要去帮忙。按大表哥的年龄，一般可以不去参加一些事场子的事情，可是在他认为，只要自己还能走得动，老了人的事场他必须去。
我在事场上见到他，他一把拉住我和他一起坐上席。聊天的时间他和我聊个不停；吃饭的时间，只要嘴里没噙酒和菜，他都和我说话。血浓于水的亲情让我们表兄弟俩每次相见如同他乡遇故知一样，总有道不尽的话语，表不完的衷肠。为了敬奉表哥，我不停地为他夹菜，他还是像小时候我们给他斟酒夹菜那样来者不拒。
用表哥的话说，这是他的口福。他说年轻时候，想吃肉想喝酒，只能等到过年，现在是朝朝日日在过年。他还说，白米细面，有酒有肉的日子，有些人这也吃不得，那也不敢吃。过去没啥吃，吃野菜吃树皮，现在有些人放着好吃的却不吃，花大价钱买野菜吃；过去粗粮都没得吃，除了家里来客人能吃点少有的细粮饭，现在把粗粮当宝贝；问题明明出在不劳动瞎吃瞎喝上，却怪这怪那。他又说：这是个享福的年代，福没有坐享其成的，要想享多大福，就得有多大本事，不勤劳，啥福都享不到。
我问他年事已高，尚能饭否？他声音提高八度：我现在过的是神仙日子，农活有娃们做，我一天的活就是养鸡喂猪看牲口。他养了十几只鸡，有9个母鸡。白天赶到坡上，只要老鹰不抓去，晚上自己回到鸡窝。鸡子很甜欢人，一天能捡七八个鸡蛋，每天都有鸡蛋吃。说完后他又笑起来，问其何故而笑？他说9只母鸡，下蛋旺期，一天捡7个蛋，一天捡5个蛋，一直是这样，不知道那几只母鸡有多勤快，每天都在下蛋。满桌子人都笑了，表哥笑的最灿烂，笑的趴在桌子上。
表哥说养猪是他吃肉的保障。他牢记长辈的教诲：“居家过日子，富不丢书，穷不丢猪。”他说农村人即便过得再穷，也不能不喂猪。他笑话城里人吃的猪肉都是用饲料喂的，炒肉粘锅，吃起来尝不到肉香。
表哥喝酒不喝瓶子酒。他喝的柿子酒、拐枣酒、杆杆酒、包谷酒都是自酿的土酒。酿酒的曲子是他自己用麦麸皮加草本野生植物血滕根泡制而成，酿出的酒喝了不上头。
席间吃饭，好多人都不吃肉，我问他敢不敢吃？他给我倒了一杯子柿子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子，然后说：我除了闹人的东西不敢吃，不敢吃不敢喝连肉都不敢尝一口的人活着为啥？说着他端起酒杯大口喝起来。
我劝他想吃的东西也要适可而止。他说：表弟我问你，我外爷一辈子抽烟喝酒吃肉，活了86岁；我舅抽烟喝酒吃肉哪一样子不沾？活了91岁；你虽然不抽烟，酒没少喝，肉没少吃吧，不也好好的嘛？我陪他喝了一杯酒，又把一个猪肘子的一半儿夹到他碗里，他一仰脖子把酒喝了，又看看满席的人，笑呵呵地拿起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