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社火戏(作者/张朝林)
作者: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7-09-22 02:17字体大小:【大中小】
跑竹马
在七十年代的家乡,过年村村是要耍社戏的,若是哪个村不出社戏,一个村的人是抬不起脑壳的,见了邻村的人,腰杆也要低三分。
那时候的社戏叫“出灯”。正月十二就是“出灯”日,社戏的内容一般是舞龙、耍狮子、划采莲船、踩高跷、跑竹马,白天舞的是“彩龙”,晚上舞的是“火龙”。
跑竹马就是邻村之间相互挑逗,激发出灯。每个村出灯的准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一般情况都在头年的冬腊月就开始准备。在正月十二这天,李家庄的竹马跑到张家村,只见一伙身着戏装的小伙子,抬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八仙桌,桌子中央站立一男童,屁股夹一束稻草,敲锣打鼓地在张家村转一圈,张家村人看出了戏——这叫引蛇出洞。于是,张家村的竹马也出来了,一台彩轿,上面立一只狗,四个戏子抬着,后面跟着一群敲锣打鼓的,在李家庄转悠一圈,算是“回礼”。李家庄人也看出戏——这叫狗子坐轿,不识抬举。两村开始出灯了。
出灯是要入戏的,张家村出的高跷戏是《三打白骨精》,耍着金箍棒的孙悟空走在高跷前面,跟在后面的就是花枝招展的白骨精、弯腰驼背的老头、染红两个脸蛋的老巫婆、唐僧、沙和尚、猪八戒,还有一串小妖。李家村就出《猪八戒背媳妇》,两个村,一唱一和,一挑一逗,比的是一种社戏的艺术。于是,李家庄的高跷,在张家村踩,张家村的采莲船在李家庄划,人山人海,撵着看踩高跷和划采莲船,这一踩、一划,踩出了浓浓的年味,划出了两村和谐的气氛。
划采莲船
那年,我和三舅去看划采莲船。
大队部建在一个山包上,那个时代没有点灯,最好的照明工具是“汽灯”。正月十二夜,一盏白炽炽的汽灯,亮在大队部的山包上,汽灯下是点点的灯光和影影倬倬的影子,三舅说,走,去看划采莲船。
外婆家住在山坡下,每一条通往大队部的山路上,都晃动着三五盏灯笼。没有月亮,我打着外婆用猪尿包做的灯笼,跟在三舅的后面走。
到了大队部,看划采莲船的人,挨挨挤挤。搽着胭脂的七八个童男童女,高举“引路灯”,在白亮的汽灯下,晃晃悠悠,汽灯光在脸上吻来吻去,模样怪吓人的。抖船的是一位妇女,戴着墨镜,采莲船身上安装着小电泡,一闪一闪的,墨镜也一闪一闪的。帮着划船的是六个美女,一边三个,领船的太公也是一个美女。我诧异,船太公一般是头戴草帽、腰别旱烟袋的男人,这位船太公却是一个美女?只见这位船太公,高挑个,水蛇腰,拖地长辫,丹凤眼,搽着淡淡的粉,抹着血红的口红,行走轻如风,三舅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只见她一边唱,一边晃悠着桨,那条采莲船,也随之晃悠,她带领采莲船,划过激浪、划过险滩,在一个平静的水面搁浅了,六个美女和船太公齐心协力,挖沙撬船,只见这位船太公,弯着水蛇腰,用肩挺着船,一挺,挺出腰部一个“S”型,在微微翘起的屁股处消失。三舅看得忘了整理猪尿泡灯笼,险些烧坏了灯笼。船起锚了,船太公又荡荡悠悠地划,那支桨撑到了三舅面前,三舅用脚踩住,船太公晃不动桨,抽不出桨,三舅直直地望船太公的脸,一个炸开的杏仁眼递过来,三舅一个机灵,松开了脚,美女船太公笃笃笃沧沧浪浪往后退,险些跌倒,惹得哄堂大笑。
汽灯息了,采莲船去别的村部耍去了。此时,大半个月亮才从云里探出头来。三舅又要跟着去看划采莲船,我嚷嚷要睡觉,三舅戳一下我的脑门,气冲冲地提着猪尿泡灯笼领我回家了。
舞火龙
家乡的火龙,舞的是一种气势,舞的是一种吉祥。家乡的火龙深深地扎在我心灵里,不时地迸射出灿烂的火花。
舞火龙,舞单不舞双,一般的火龙是九节、十一节,最长的火龙是二十一节。在七十年代,家乡舞火龙的人,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是要经过一段时间艰苦训练,从训练中再挑选舞龙头和舞龙尾的小伙子。火龙舞得好不好,关键在龙头和龙尾,沉重的龙头,是方向,最打眼,龙头起伏跌宕,其他龙节跟着起伏跌宕,龙头转弯,其他龙节随着转弯,龙头起伏跌宕或者转弯的同时,还要上下抖动,才能显现灵动的大龙眼和抖动的龙芯子。赤膊上阵的龙头老大,脚、腰、手、头相互配合,腰肢左右扭动,发达的胸肌左右滚动,龙头把子,忽地换左手,不一会又忽地换右手,三角肌鼓胀,力量在其中涌动,舞龙头还要有智慧,不但要带领大家舞出风采,还要保后面的龙节,一旦有赤火筒烧过来,他就会用龙头抵挡,引导一条火龙,盘成一个大圈,上下蠕动,呐喊助威。舞不到半个钟头,便大气嘘嘘,汗流浃背,立马换上备用龙头老大。看来,舞龙头是要流汗的,不是任何人都能舞龙头的。耍龙尾也不简单,龙头转一个小圈,龙尾就要绕出一个大圈,耍龙尾耍得手忙脚乱,有时候跟不上龙头,被拖的龙尾扫地,社戏主持要嚷嚷,出力不讨好,当然,有心计的龙耍尾人,眼睛始终看着龙头老头,对龙头老大的一举一动察言观色,提前准备,这样,当自己前面的那节龙扭到的时候,不至于扭偏方向。
火龙姓“火”,就是要火烧的,那赤花筒子,喷射出来的火花,五彩缤纷,灿烂如银,一般情况,火花对准龙头、龙尾喷烧,这就要看你龙头的智慧和龙尾的本领。当然,这些舞龙的汉子们,早有准备,下身短裤、上身“四条筋”、头扎红布袋,身上涂满鸡蛋清,起到隔火灭火作用,不怕烧。龙头老大用龙头抵挡火花,有时候把赤火筒挡到人群中,在人群中星光灿烂,吓得人们四处逃窜;有时候龙头转个弯,把喷洒火花的几个积极分子围在火龙的中央,失去了“弹药”支援,趁机逃掉。耍龙尾的往往被烧得抱头鼠窜,有时候还丢了龙尾把子,在地上拖,这时候,耍龙尾的被团团围住,对着喷洒火花,他浸泡在一片银火之中,龙头来救援,挡开火花,把耍龙尾的围在中间,待大家哈哈大笑的时候,溜了出去,拾起龙尾,继续耍。在那春寒陡峭的时候,这些舞龙的汉子们光溜着身子,这是对社戏一种怎样的情怀!
那年正月十五在广场上舞龙比赛,广场八盏汽灯高照,亮了半个天,广场上人山人海,大人小孩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在人海中晃动来自12个大队的火龙,参加比赛,广场的主席台设在西边,12条火龙围在广场四周,整装待发。我们张家村的13节龙和李家村11节龙对抗,在广场的中央、在锣鼓铿锵声中,两条火龙飞舞起来,一会扭成两个大“S”,紧紧缠绕在一起;一会绕成两个“磨盘”,龙头对峙;一会绕着大圈子飞舞,千只万只的赤火筒,围着两条龙烧。只见两条龙,在烟花中飞舞,在银火里起伏,在彩虹中翻腾,赤火筒俞烧俞烈,锣鼓声俞敲俞急,两条火龙的汉子们,边舞边“嗷嗷嗷”喊,一堵堵“人墙”随着四处舞动的火花,一会朝前移动,一会向后倒退,我被人墙夹着,随人墙前后吊起来晃动,那撒过来的火花,落入脖子,烧出了许多火泡,依然乐此不疲地在人墙立着晃动。张家的火龙,姿态万千,气势磅礴,虎虎有生气,赢得了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