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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豆(作者/张朝林)

作者: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8-01-09 01:01字体大小:【
    阳春三月,一位少年坐在小河边柳树林里,端着下巴,看河对面田埂上的胡豆花儿开、田野买苗壮、丘坡上油菜花儿黄,总有几声阳雀鸟鸣叫从柳梢划过——这是遥远的少年时代的画面了。
    一开春,母亲就开始在边角地点胡豆了,因为胡豆在青黄不接的三四月间,它是我们的救命粮。选好的胡豆种子,在温水里浸泡几天,等到胡豆努出芽儿,母亲一边挎半篮子胡豆种,一边挎一袋子柴草灰,拿一根扦担,在酥松的春土地里戳一个三角形的窟窿,丢下一粒种子,捏一撮柴草灰盖住窟窿,算是完成了胡豆成长生涯的第一个片段。胡豆的生命力是强大的,只要有一个栖身的窟窿,一撮黑乎乎的柴草灰做底肥,不过几天,就探出一个翠绿的小脑袋出来。
    我家的边角地像一个大大的脚,胡豆苗,成了纳鞋底的针眼,整整齐齐地绣满了这个大脚,黄的土绿的苗,分外打眼。春雷响过,下了一场透墒雨,胡豆苗“嗖嗖嗖”往上长,这不卑不亢的胡豆苗,只要给一点春风和雨露,它就精神抖擞地疯长,沐浴春风,向往蓝天,那是一种阳光的洒脱,信念的拔高,个性的张扬。在春风的吹佛下,翩翩起舞,唱出了生命快乐的赞歌。
    等到三月,胡豆苗窜出两尺多高,叶子密密麻麻恋在每一根茎上,这时候,胡豆也结花蕾了。在植物界里,我觉得胡豆最忠实,它椭圆形的叶子,就像胡豆,就连花蕾,也是胡豆的样子,花蕾绽开了,粉白的花瓣、黑色的花纹,仿佛一只只蝴蝶,粘在绿叶从中,仔细一看,那条黑色的花纹,就是笑得眯成一条黑线的眼睛,这开心的胡豆,在三月里笑,这是给洪荒年代的一种慰籍、一种自信、一种力量,这也是一种大肚佛爷的精神。
    我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同母亲一起给胡豆除草,一片斜斜的夕阳铺下胡豆地,绿叶红中含翠,胡豆花粉里透红,一条条笑眯的眼睛,眉飞色舞,惹人喜欢。我们在胡豆苗的空隙里拔草,母亲不时从绿丛中探出头,望望我,一浪一浪的麻雀从西边的红晕里飞过,落在不远的竹林里闹,西边梁上几条暮归的老牛,把斜射的夕阳弄乱,乱影在胡豆地里乱窜,被窜得忽明忽暗,母亲笑说,我们油画里劳动。这才是一种奇妙的境界,真正的田园风情。
    胡豆谢了花,长出蚕样的豆荚,这时我家的口粮短缺了,母亲就摘胡豆叶子充当口粮,母亲先从胡豆秧子的底部摘叶子,一片一片间隔着摘,这样不会影响胡豆的生长。摘回来的胡豆叶子,洗净,切碎,放进锅里熬,撒一把盐巴,几把包谷米,一锅绿油油的煲汤,散发出淡淡的豆香,这苦不拉几的绿汤,虽然难以下咽,却救了我们的命。
    摘着摘着,一株株密不透风的胡豆叶子,被母亲摘的稀稀拉拉,看到在风里摇摇晃晃,病怏怏的胡豆苗,我心疼得要死。我多少次陪母亲摘叶子,母亲下不了手,愣了半天,才抖动着手忍心地摘了。等到胡豆叶子不能再摘了,胡豆角慢慢成熟了,母亲开始摘胡豆角,胡豆角是好东西,抽了胡豆角的筋,连同壳壳一起熬,绿汤里浮动着绿豆角,浮动着一叶叶绿舟,夹起来,放进嘴里,一咬,一股浓浓的豆香汁水在口里四溅,闭上眼,慢慢咀嚼那一粒粒软绵绵的胡豆,那是一种绝妙的享受呀。和我同桌的雪,细眉,大眼,瓜子脸,却常常饿得吐清水,打蹿蹿,吃饭时,我背着母亲,偷偷地把一粒粒胡豆从嘴里吐出来,藏在口袋里,上学的时候悄悄地塞给雪,雪给我一个妩媚的笑,埋下头,吃了几粒,我也咽下几口口水。
    等到收割小麦的时候,我家的胡豆叶子和豆角所剩无几,母亲说,不能再吃它们了,留下的胡豆,要做来年的种子,多余的母亲要晒一盆酱。在那个年代,胡豆酱是最美的食品了。胡豆晒干,放碾子上碾,退掉豆皮,胡豆瓣洒上冷开水,用紫荆叶捂,发酵。发酵好的胡豆瓣,长满黄色的毛,如玉的胡豆瓣,变成了一瓣瓣金子,躺在簸箩里,等待母亲唤醒。母亲采摘紫苏、藿香、茴香,配上八角、小角、花椒、苜蓿、草果、荜拨、良姜,一起熬上一锅汤作为晒胡豆酱的底料,熬好的汤,红艳艳,清亮亮,香喷喷,母亲端起汤料,笑容在汤里晃,这是一盆琼浆玉液呀。汤放凉方可和胡豆瓣一起相伴,撒上盐巴,放在炎阳下晒。还没晒熟的酱,就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忍不住抠一坨,香得嘴啪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