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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瓮之乡凤凰行(作者/邓玉林)

作者: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6-10-14 03:11字体大小:【
        秋色如妆如染的时节,我有幸随安康作协到汉阴凤凰山采风。
        车在月河川道上行驶,窗外田畴、人家、烟树以及深浓的秋色拉片似的在眼前滑过。近景是漠漠平畴,再次是渐渐陇起的山丘,更远处是巍巍的高山。这样柔缓、不急不促的层次让人想起“鸿渐于木”。鸿从水里起飞,先飞到水边的高地,再飞上树木,循序渐进,从容不迫。这里的山也是渐次陇起,不荒不忙,不峻峭,不险窄,不大喜大悲,多么像一个有道之人啊!
        据说,汉阴县始名于唐朝,因其县城位于汉水南岸。虽然在北宋时期因水患县城就已迁往江北,但“汉阴”一名却沿用至今。我想这不是汉阴人不知水北为阳,而是明阴洞阳,深味“知白守黑”之道吧!这里一定与道教有着某种关联。
果然,我在汉阴听到了“抱瓮丈人”的故事。是说一丈人抱瓮在井边打水浇灌庄稼,时值子贡南游于此,见此情景,便劝其使用机械取水,但是丈人却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心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故事源于《庄子·外篇·天地》。有浅薄者嘲笑丈人墨守成规。但我们知道《庄子》不是《进化论》,讲的不是生存而是宇宙天地,是关乎人的内心与世界的哲学。这样看,丈人的抱朴守拙不是愚笨,而是“明机巧而不用”。从哲学层面,子贡的话在现实中是不是可以翻译成这样的:靠一步一步地实干提拔得多慢呀!为什么不托托关系,送送礼,这样不是要快些吗?丈人的话也可以意译为:这个道理我不是不知道啊,可是一旦通过关系或送礼获得了职位,我的心机就败坏了,心机败坏了就再也不会脚踏实地去干实事了。所以羞而不为啊!
        呵呵!这是我胡谄的。
        晚饭后,县文广局的张局长带我们参观了汉阴县文化艺术中心,又陪我们走了一段汉阴老街。相对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新区,老街安静得像一个老人,衣着朴素,面容清癯,袖手在时光里隔岸观火。那昏黄的路灯、风浸霜染的泥瓦,浸透人间烟火的老墙,陈旧的木板铺面门,让人有穿越时光的恍惚。我无可救药地被那些隔时的光景所打动,不是心动于景物,而是动于那种似曾相识的阒寂、荒疏、甚至有几分诡谲的气息。清寂的街道上人影稀疏,只有我们这一行过客在逆着时光行走。有人问起“三沈”纪念馆。
        “三沈”纪念馆我三年前去过一次。隐约记得馆名好像是启功题写的。也还有其他书法名家或学界泰斗题写的牌匾和楹联。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块隶书“三沈故乡”的牌匾,书写者竟是张充和。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介绍张充和的文章,同期还刊登了她的一篇《从洗砚说起——纪念沈尹默师》。因而得知她和沈尹默先生的渊缘。张充和是何等人物!才貌双全,工诗文、通韵律、能度曲,被喻为民国最后一位才女。自幼研习书法、昆曲,具有很高成就。书法擅隶书、章草、今草、行书、楷书,二十岁时所作小楷,即清朗高雅,颇得时赏。在昆曲方面于1940年在重庆主演《游园惊梦》,轰动一时。这样一个人,虽然温和,骨子里怕也目下无尘,自许几分吧。然而她却在重庆时拜沈尹默先生为师研习书法。更有趣的是尹默先生洗砚时用笔蘸水在砚上来回擦洗,再在废纸上写字画竹,吸去余墨,如此反复。张充和竟然铺上土制的皮纸,将尹默先生随手写的字悄悄收藏。甚至尹默先生弃在地上并踹成了纸饼的一张霉而破的字,她都悄悄地捡到防空袋中。由此可知尹默先生真是高山大海啊!而张充和在北大国文系读书时,沈兼士又是她的老师。她为三沈纪念馆题写一匾,不足为奇。问题是充和先生于一九四九年一月,即在新中国成立前就随夫傅汉思赴美定居,一直在海外教授书法和昆曲。就连其三姐夫沈从文去逝时,都未曾回国,只遥寄了一幅“赤子其人,星斗其文”的挽词以托哀思。汉阴人是怎么得到她的手迹呢?这让我对那些策划、筹备和建设纪念馆的人充满崇敬。
        第二天一早我们乘车前往凤凰山。雾很大,给那只灵异的凤凰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又仿佛有丹青高手,在云端泼墨——水气淋漓,烟树浅深。我们就在这样空灵淡远的画中前行。到达山顶时,浓雾仍未散去,我们不能以最好的角度去观看凤堰古梯田,有人遗憾,但我觉得没关系。我们不能因为心中的期许,而失去眼前的享乐。下得车来,霏霏雾气拂在脸上,这山野的清凉让人神清气爽。有位穿红风衣的女士走上云雾缥缈的亭子,我拿手机给她拍了照。
        及至冯家堡时,雾始慢慢散去,再往前我们看到了凤堰古梯田。远望,群山苍莽如海,辽阔得没有边际。层层梯田起起伏伏地盘旋在山峦上,如海上的波涛,一浪推着一浪绵延远方;一条条柔和优美的曲线又像是大地上自由的诗行——这里先民们用智慧和汗水抒写的史诗。走近,我们仿佛还能从安静的泥土里感知到血汗的温度。
        这个季节,梯田里的稻子已收,青绿的油菜崭露头角,只有少数稻草还站在田埂上回想昔日的阳光,透过这些稻草和油菜,我仿佛看到了两幅画卷:一是层层碧绿的秧苗如层层绿浪从山脚蜿蜒至山顶,二是层层金黄的菜花与落霞共沐晚风。那景象真能让人不饮而醉呀!
        据说那些梯田多为湖南移民吴氏拓垦修筑,而吴氏也正是凭借这些良田兴旺发达了起来。其兴旺的见证吴家花屋至今保存基本完好,修缮后已成为这里的一处景点。在吴家花屋,汉阴文广局副局长张龙斌同志给我们详细讲解了吴氏家族白手起家、砥砺奋进的故事,那些故事很鼓舞人,和所有励志的故事一样都充满了推动人类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正能量。张副局长讲起来也如数家珍,因为从策划、修缮、制定布展大纲、撰写布展脚本到布展都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望着这个瘦削、文弱、在副局长岗位一干八年的人,我再次想起了抱翁丈人的故事。
        在吴家花屋,市作协与汉阴县文艺界举行了座谈会,会上汉阴县政协主席陈绪伟作了致辞,没有讲稿,打开笔记本以自作诗开头,讲话简短贴切又充满诗一般的情怀。陈绪伟先生笔耕一生,小说、散文、诗歌诸体皆擅,又官至正县级,虽不是“一方诸侯”,但在县上也算是位高权重了,却书生本色,毫无架子,谦和低调到几乎 “泯然于众”,但愈是如此愈是让人心生崇敬。作家方英文说他是汉阴的文化保姆,多么贴切啊!
        傍晚时分我们登上了太平寨,秋日的原野有几分清寂、几分萧索,但愈是这样愈是反衬出人间烟火的温暖。那些撒落在山间的白房子,在晚烟中让人有种久违的亲切。山边的那一栋掩映在绿竹中,房后有一株高大的青叶树;山坳里那两栋盖在地边上,门前田里是绿油油的油菜,屋后的山上长满了橡子树、黄栌树和一些不知名字的草木;就连那些土墙泥瓦的农舍,也让人心生清静和安然。这是个自然且自由的村庄。房舍或田间、或地头、或山坳、或林边,没有被规划、没有被统一。我们应当感谢那些新农村建设的规划者,他们没有像其它地方一样,在这里建统一的社区,没有把人畜、粪便、污水和众多的欲望集中在一起,以致它还像个真正的村庄。住在这样的村子,走在清寂的乡村路上,心里再多的红尘都会被滤净,生命回归到一种自然安静的状态。
        夜晚,我们歇在农家,晚饭也是在另一农家吃的。自酿的甜杆酒,自制的腌腊肉,自种的小菜;酒加了蜂蜜烧热,肉切下砧板就吃。我们这群本是斯文的人,却强盗似的吃喝,不停地喊主人上酒,以致主人提着大铝壶在四个桌子间来回穿梭。两位有量的文友还用一次性杯子碰了两杯。嗬!
        山里的夜清凉、岑寂。今夜本该是有月的日子,因为天气不很晴朗,月亮躲在云层后面不肯出来,村野铅灰,只有一些人家窗口透出的灯光,让人心里踏实而美好。夜深了,仍不愿睡去,为了不负这清新的空气,不负这静美的环境,不负我来过这里,我在楼顶静静地练了一套太极拳。一只大鸟在夜色中飞过。
        早晨起来我才看清我们所住的农家客栈,叫“枫林客栈”。只是没有枫林,门前的路边倒是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擎着一树金黄的叶子,像秋天擎起的灯盏,温暖着山里的日子,也温暖着我们每个行人。同行的人都到那里留影。照吧!让我们的生命里留下这棵树,也让这棵树在它的年轮里记住我们曾经来过——凤堰,这个美丽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