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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那片梦,归来(作者:蒋巍)

作者: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6-12-26 00:26字体大小:【

很巧,很忙,很乱,生活流意识流文学流一起汹涌流,不由自主,随波逐流,把我冲到2014年的第一天。终于从浪谷中把生命探出,给另外的时间空间。可以链接遥远,链接思绪。从北京到呼伦贝尔,从“雾都”到草原,从坚硬到柔软,从逻辑到诗意。

  速度的尖叫包围了我的书房,是风。太阳在云上面抬起了头,伏在键盘上偷听。啪啪响,键盘在跳动,在冬天的空气里敲下一排排钉子,不让大地翻卷,不让那个绿夏从指缝中溜走,不让那一刻的柔软因风化而硬化。

  生命本是柔软和细腻的。从猿到人,生命便天然属于诗、散文、小说、音乐和画了。钢铁,玻璃,水泥,电脑,一切现代化让产品分外柔软和细腻,却让人坚硬而粗糙。异化,无声而尖锐的异化正在穿透生命。因此我珍爱那一刻的柔软和细腻。因为风景站起来了,默默向我,微笑,因为遥远的近乎透明的蓝和绿,因为宁静,因为新鲜的心灵高度与大地零度亲近,因为奔腾的马群衔着野风,拉直了北京看不到的地平线,当然也因为亲爱的女儿雪孩偎在我身旁。一个人掏空了全部,无须保留。轻轻放在草上。变成薄薄的一片夕阳。

  我,纯爷们儿,一个没能抵达纯境界的纯爷们儿,一生走了八千里云和月,一生没有投降过,一生没有在打倒中被打倒过,一生没有回头过。一生没有后悔过。好像那么一瞬,在呼伦贝尔,我宣布投降,向久别的柔软,久别的绿色。伴随着女儿快乐的惊叫,水花般的一声就足以让我的天亮了。

  键盘问我,那是哪年哪月哪天。

  不需要回答,那是一生的依偎。

  我不寻找时光。我只记忆颜色。因为我曾经历过颜色恐怖,那种恐怖必须下地狱,埋了,踩实。让眼前的,让呼伦贝尔的,让生命的颜色荡漾开去,装一片草原,一片天空和一个时代,还有女儿的笑。现在她在大洋彼岸,笑声还在这儿的草尖上轻微摇晃。她在向蝴蝶问好,向月光问好,向雪花问好,让风永远吹不走。女儿,还在蝶的翅膀上和花的芳心里俏立着。向爸爸问好,说爸爸你还带我来吗。视频中,我还在那片梦里,女儿说。

  女儿喜欢的地方,就是父亲的天堂。

  那时同行的有许多作家,我带着放假的女儿。最后带回的,是蒙古袍的留影,蒙古包的留影,欢舞的留影,歌声的留影,酒杯豪举的留影,无边花海的留影。哦,还有马背上的留影,手扯白云踏风奔驰的留影。

  我是满族,正黄旗,是姥姥支姜氏拿一米长的大烟袋——像挥舞刀剑一样——把我敲大的。血管里充满暴力,连笑声都充满暴力。中国作协的食堂里,经常让同桌把饭喷出来。没噎死就算命大。祖上骑在马背上把汉族兄弟们打得落花流水,我要在那时候,哼!贝勒爷!最后不打不相识,成一家人了,合成一个大中国。兴许一切都在血脉里藏着,我从小见马就激动,热血沸腾。然后画,现在卖。也因此,我在马背上,女儿在马背上,都狠着目光横扫天空,看有没有大雕。也因此,我展开一卷长阔的呼伦贝尔大草原。还有那份抓进手心又流出手心的绿与蓝,那份梦中呼啸而来的乡情,那份暗香、温度、蝶翅和月光的柔软。

  此刻我归来。向梦,向血脉,向美丽,向我的大自然,长拜与匍匐,再从大地中吸取风、呼啸,还有诗。

  草原上,晋铭常和我女儿一起走,很静,话很少,笑也轻。草原是静的,因而美。天空是静的,因而美。一切飞翔都是静的,因而美。因而她触摸母亲的脚印父亲的身影森林的浩瀚草原的深情路边的花朵蜿蜒的河流和所有生命,都有静的美。其实那是深沉的流动。她写来,就像把一节青春的抽屉从记忆里抽出。一切小零碎闪闪发光。有暗香轻袭。因为和大地相联系有青花瓷的味道。哪怕是小小的发卡,还夹着欢笑,一直响彻少女时代的梦,很响亮,但很静。《枕梦北方》就是从那节抽屉里拿出来的。藏了很多年。每个字都是她跳着猴皮筋时,妈妈喊吃饭,她走回家的一行足印。这会儿才拿出来,其实是为了把抽屉关上,为了继续保存温度。她的文字像坐在草原上对风的喃喃细语,都来自柔软、湿润、敏感、脆弱的心灵。其实我觉得晋铭是写给自己的,现在打开来给别人看,就像女孩子炫耀自己的蝴蝶结或小珍藏,天真却透着清纯,让人想到人类的童年。她的心灵,里面横亘着广阔的草原和静谧的森林,看着看着就走进时光里了。当然,在云卷云舒的思念中,我更向往雷霆般响过的浪潮般不可阻挡的铁蹄声。因为我记得,元朝时候,中国的版图像头“牛”,而今像只“鸡”——尽管依然很大,居世界第三位。当然,历史就是历史,历史就是过去。我只想、我们大家只想、全民族只想,绝不能再丧失祖国的每一寸神圣领土,哪怕它是无人岛,哪怕它只有一朵花、一棵小草的空间,绝不放弃!

  我一直很奇怪,一个女孩子怎么起了男孩的名字?大概父母以为,太女孩了,不足以让她拉开草原和森林的大幕吧。而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