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组诗）(作者/陈敏)
作者: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8-07-30 08:40字体大小：【大中小】
种瓜 种豆
春雨来临
细无声是一种品德 走路轻
会一直走到心动
不说万花葱茏 不说小鸟衔着阳光的小哨子
不说高大乔木向上的内心
静悄悄放下 躲起来
不让你看到她的小身段有多么美——
也不看你种瓜 种豆
狗年
狗是义犬 《聊斋志异》一笔一划写了义薄云天
不爱银两 拒绝可疑的骨头
垂暮的人 抱着它进地府才有命
长相好 人说瓜子脸美
是说狗的温顺
摆尾 低头 还会对着主人低沉地吼
它看到危险 会忘掉身上的皮
她们
男人们不拿干粮走了
他们的吃喝在异乡
不盖被子 不着凉
南方太阳大 午夜还有物事在燃烧
女人不愁 半夜也不慌张
田地不荒 孩子学业不耽搁 困了不找枕头也睡着
老小有了上顿有下顿
她们面容好 梦里才说心里话
冬夜
老人知足 衣被厚棉花香
太阳出来了晒太阳
天黑了门窗关紧点
不管外边风大雨大 土房子墙皮厚
墙下边奠基的石头重 用肩膀扛来的结实
冬天喜欢走动 钻空子瞅热闹 拍了拍门窗
让两瓣雪花轻飘飘地走进来
——老人见得多了
老人靠着墙跟跟 旮沓里有堆木柴火
回家了
那个长发妇人站在站牌旁笑笑 路也笑
三千里烟尘掸落掉
孩童哭 老人咧开嘴说话 她扭开身子进厨房
那个熟悉的味道抱紧他
门楣早已红红 踮脚贴上去的有点斜
字很大 墨汁一两笔滴着水
他还是回头望了望来路 手掌贴近了墙
回家的路
飓风来回走动
树叶害怕 树叶逃离了高枝子
树叶手握手取暖 当被子
捂紧点 风霜似剑
每天的日子刻薄 一天比一天冷
捂紧点 就只这条筋骨瘦
旷野里的活鲜比画美
几洼葱姜 两分地萝卜带白菜 香菜
旷野里的活鲜比画美
房子小 院坝大 大不过正月
桌子摆满 不怕一碗摞一碗高
不怕汤汁沿着桌沿叫
老人居尊 儿孙挨个小下去
最低的位置空——
五谷与蔬菜进入 敬酒者也一个个来了
年节 先在酒杯里晃了晃身子
再把辛辣还是醇香端在手里 举过眉毛
三月露出了脸
雨意一阵比一阵近 三月露出了脸
河滩泛白的流水有高声
水鸭子 鹭鸶 还有落单的天鹅拍拍巴掌回了家
远阔的天际喜欢她
江岸上吠声鸟语多起来了 岸柳看着熟悉
——步子蹒跚的人 心里最透明
把新年的面孔摆在前头 先看到了绿
雨水
雨水短缺的季节 她来了
先出现在农历 再跑出来洗身子
描口红 搽胭脂 活生生抓一把草禾
让她黄 然后拉条被子藏起来
兀自路过
还专门走过来拍了拍土墙头 小院子空寂——
不看天空 黄眼珠子直盯着地
乡村
硬化的道路蜿蜒 高一脚低一脚
绕圈圈通向村组
房舍旁葱蒜一动不动 从去冬到今春
有的长蒜薹 有的结籽种
更远处人家三层楼房盖起来了 脸皮子发青
水泥质地只图结实 不看脸色
塑料袋饮料瓶五彩纸片片多起来了——
多起来 胜过了新房子
它和它很高兴了乐一把 院坝不够宽敞
跑到房后头水沟沟野洼地 还有发萌的柳树稍上伸懒腰
看到了风吹草动
炉火说出久违的红
正月初五出发 腊月三十抵达
像是花信子 不择时辰赶路程
开放在家乡
暮归的人 显出原形 吐出真
生生捅出夜晚大窟窿 不叫疼
灶火说出久违的红
衣 只在暗处
三百个日夜细密地缝 从不说心口的伤
只待来年 油菜花儿香
黄青的新衣裳 穿在身上
只待来年 殷实的日子数过来
码在心口沉甸甸 一粒一粒流出汁浆
说一说路途的渴
夜相守
暗夜随之而来 云霓尚未褪去
灶火先亮起来
心里暖融融 外边才干净
打开窗 透透旮旯里的旧气体
打开门 放生一群小麻雀 喳喳叫
往年的红灯笼还在红 挂在门框上流泪了
温热的话 长出屋后一大片绿苔了
溜溜光的日子跑过去
赭红的木门扉 不再为以往的浮云系住了
子夜每每挂起大毛巾 擦呀擦
越擦越白
等待的良人 越过黑
进城的老汉
进城的老汉抽旱烟 烟杆半尺长
烟嘴是石头 平时夹在胳膊下
女孩男孩看见了稀奇问东问西 坐电梯有人吼
屋里人不说
屋里人同情他 还会围着黑框流眼泪
小区房子高 墙壁比泥巴硬
不能乱磕
——老汉恨死儿子了
老汉喜欢烟锅锅里的草
卖白菜的
看不清老叟还是妇人 白菜争着抢镜头
白花花的喊叫让人听
雪花长脸色 拍打粉尘拨开风
看一看泥巴里长出的好东西
傍晚时篾筐里空了 卖白菜的
把雪径踩出了水 一道两道
背影子像是开火车 一脚走进了深深的冬
小卖部
路口好位置 来路去路都从这里过
烟酒百货不多 地方小 人少
冬天多白酒 天寒了御冷
有时候赊账的人多 脸色暖不热也不给外人看
春天不暖和
倒春寒不来了 人来了
花圈火烛生意好 房后草木深
一溜烟的小路跑上去 土包包里都是熟人
半夜谁敲门 绿蚁红炉候着 账面铺展开
不负今夜好光景
路上的女孩
路旁稀疏的灌木荆棘看着她
一蹦一跳 背后有花书包晃眼睛
他们的手够不着她
果子狸还在冬眠 屋后山坡坡没换衣裳 还是凉
女孩等不及 女孩看到了晨钟的光
出门天黑 回家天黑 女孩午餐吃得饱
女孩家不远 有山有水 还有打盹的老黄狗
女孩慢慢长大 长大了走四方
堂屋里有一盆火
桦栗树结实 陡峭山石扎根长出绿叶子
不喝水长个子 不结果实让人吃
皮肤斑驳 树干端直了向上长
也长肉虫子 也内存四季的轮回纹路
燃烧的时候有清香
堂屋里有一盆火 在秦巴山地的斜坡坡上
农家们夜晚没点灯 正中位置的吊罐炖猪脚骨头
火塘边散落的烧洋芋 有的焦黄了
校园里
钟声一般起得早 拎起太阳大耳朵
还给了路边草一巴掌 把地面扫干净
孩童红红绿绿 树梢抢先青翠
老槐树的花朵比鸟声脆
老槐树不识字 每逢寒假里掉叶子
今年叶子落得早 落得薄
老师和同学搬迁了 老槐树急得慌
他看不到山蒿子狗尾巴草微微的敬意
他攥紧了话明年开春了再说
读书的人
当年叫读书郎 放过牛 赶上考
回家发际悬梁 窗棂上风一把雨一把
常常把夜深沉捅出个大窟窿
小姐们的绣球就是绣花枕头
也仿佛红红火火赶路的大日头
像苏子 也像万历十年前的张居正
顶不济做个墙角梅 看流星 还看曼舞的小飞萤
就是不看行情 不放弃暗香来
乡下的庙宇
一块耕土 一座小小土地庙堂
站到中央
他素衣节食 用凡胎肉眼相看人间
让五谷杂粮长出蜜 给土壤注水
让鱼吃饱肚子
目光辽阔
那些年人们走失 他记得
那些年树木不长个子 河水逐浪高 乡音哑着嗓子吼
村庄笼住了手
现在他攥紧小日子 老惦记身前的泥洼和青炉
高香 从地下的暗处站到了前沿
雨
她从上边走下来
像是回了家 天空摇摇晃晃打招呼
吮吸土壤的拔节声 大手笔在胸中
驱赶蚊虫 只把雀鸟作为一片云朵
太阳的热度明天从这里走出去 看风景
看到深层次的籽种
先写下初一 心里还装着十五
过往的苍黄还有向上的模样
饱含着蓝
她的小脚印不知所终 富钙的骨肉洒满原野
头颅只和三月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