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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

作者:山石文章来源:发布是时间:2019-10-21 16:12字体大小:【

前几天,我清理电脑文档,看到母亲健在时录的唯一一段视频,思绪不得不回到过往……

那年,母亲还不到花甲之年,沧桑却布满脸庞,也曾描绘古稀的模样……

那年,日子好转起来,父母在城里买了一套面积57平方米的二手房,还有一半的外债偿还……

那年,母亲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瞧瞧大海的模样……

然而,一切都没有来得及,母亲就撇下我们走了。她带着病痛、遗憾、绝望,也带着惆怅、牵挂、难舍,到了另一个世界!十年,十年啦,母亲您好吗?

有些记忆,总是刻骨铭心。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一家7口人,奶奶双目失明,父亲是内蒙古地质队野外勘探工人,我们兄妹4个还小,母亲自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打记事起,母亲总是风里来雨里去,风风火火地忙个不停,是个名副其实的女汉子!

人性有高贵有尊严,人性有复杂有单纯。改革开放前,农村生产队年终决算分粮食,主要指标就是看劳动日积攒的工分。我们家没有男劳力,只有母亲一个辅助劳力,辛勤劳作一天最多得8个工分,而壮年劳力一天可以挣到12个工分。每年集体分粮食都达不到基准工分,必须用父亲少得可怜的工资购买差额工分,也就是缺粮款。即使工分买够了,也分不到上等粮,只能分一些杂粮角粮。到了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先搞大包干。也就是将集体土地划分成若干等分,根据各个家庭劳动力状况,分配到户耕种,向生产队交公粮。好田好地都给了劳力多的农户,我们就划分了5块共6亩最差的土地。1983年,土地承包到户,大包干的地块就转为承包地。可以说,在那个特定年代,没有硬劳力的家庭,就低人一等,也时常被人欺辱。那时候,多么期待有守望相助的亲情和朋友啊!

在那特定的岁月里,劳动力就是生产力、就是财富。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我终于明白了农村家庭为什么超计划生育,即使罚的倾家荡产,也要多生几个男孩,或者至少要一个儿子。而如今,生育政策放开,人们又不愿意多生孩子,尤其是年青一代。相比之下,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赶上了好时代,从艰苦中一路走来,心怀喜悦迈上新时代!

土地承包到户后,要给国家上交农业税和“三提五统”款,还要上缴公粮。那时候,没有现在的通村路,缴公粮要步行18里崎岖山路,挑着或背着最好的粮食,到公社粮站验收交付。假若质量不过关,还得弄回去。当然,也有二道贩子,低价收购所谓不合格的粮食,估计是然后再倒卖。母亲带着我缴了多少次公粮,已经记不清啦!可是,每次缴完粮食总有惊喜,那就是好吃的东西,如水果糖、古巴糖、糖精、汽水、饼干、麻花、罐头、果丹皮、爆米花、搅糖稀等等,一直没有忘记。这,或许是我们七十年代人童年最奢华的记忆吧!

大人望种田,小孩盼过年。老家是八山一水一分田,名副其实的穷山恶水,要想吃饱饭,全靠种好田好地,全靠老天照应。而我们靠种地是解决不了温饱问题的,主要靠返销粮。返销粮多数来自河南的红苕片和高粱。吃的最多的是玉米红薯粥,大人们都说“可以照见人影”,可想而知稀粥有多稀,可以当镜子啦!若要炒菜,基本没有大油,很少有菜籽油,多数用的是漆树籽炸的油,很涩很怪味,只是起个避免蔬菜扒锅的作用。那时候,一个生产大队只有一台磨面机。母亲背着几十斤小麦,我有时也会驮一二十斤,到6里外的村址机房磨面。记得,每次母亲要求磨三道,分袋装。因为开始出的面粉不太白,中间磨的最白,后面的面粉最黑。重要节日,亦或来个上等客,才能吃到最白的面粉。这时候,母亲总说白面条白面馍小孩吃了长得快长得高,而自己吃黑的没营养的。回想起来,好吃的、稀罕的、营养的、偏少的,母亲总是有借口不吃,让给我们兄妹饱餐。可是,我的生活条件慢慢好起来,却没有回馈母亲。这,不是孽吗?

生产力落后的计划经济时代,物资匮乏,一些商品凭票供应。过年了,才能穿新衣服新鞋子,当然还有好吃的。母亲针线活儿不错,用布票扯几尺涤纶,自己裁剪,自己缝制,一件件新衣服就呈现在我们面前。母亲经常帮别人家裁缝,有空闲还教徒弟呢!因为要干农活,做一双布鞋往往要半个多月,反正我们兄妹四人年年都有新鞋穿。当时,最时尚的能穿一双布草鞋,大脚趾前面做有一朵毛线花。我们小学只有五年级,两个班考上了7个初中,我是其中幸运者。母亲就奖励了我一双时髦布草鞋。母亲茶饭活儿很好。乡里乡亲有个什么大小事,总会请母亲当大厨。母亲总是尽其所能帮助大家,大伙儿对母亲也敬重几分!

母亲绝对是我人生第一课堂的第一位老师。我母亲没有读过一天书,可她知书达理、厚重贤惠、勤劳俭朴,是我终生敬佩的导师。在那食不果腹的艰辛岁月里,母亲总是最大限度的给我们子女飞翔的自由和力量。为了让我们婆孙吃饱肚子,母亲独自在贫瘠的土地上拼命干活。我作为长子,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影,小学四年级时决定不读了,回家总能帮衬点儿农活儿。记得,这是母亲抽打我最狠的一次。奶奶很疼我,劝说母亲,可是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抽打,打着打着母亲就哭了。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拽着我送到4里开外的小学,让班主任给我讲学习的道理。两年后,我弟弟坚决辍学了,回到家里放牛放羊,力所能及的干些农活儿。而我坚持学习,考上了中专,端上了“铁饭碗”,总算是没有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

母爱父爱永远是人生最大的牵挂。回想起来,七十年代末,我们家那一间半土胚房不仅破难不堪,关键是一家七口实在住不下了。父母商量换个地方建两间正房一间偏房。那时候,通讯方式只有电报。母亲收到父亲发来的电报,带点粮食回来建房子。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凌晨4点,母亲把我叫起床,打着火把,带着几个煮熟的鸡蛋,领着我和一条看家的黄狗,翻山越岭,走了50里山路,到了旬阳棕溪火车站。阿黄远远看到呼啸而来鸣着高音喇叭的火车,吓得一溜烟跑没了。记得火车到站时间是10点多,母亲和我等啊等,一直到12点也没接到父亲。母亲后来问了车站工作人员,一天只有这一趟下来的火车。父亲没接到,看门狗也丢了,我特别沮丧,很不高兴,返回途中不停冲母亲嚷嚷,而母亲总是笑脸安慰。走到原武王乡供销社,肚子饿了,赖着不走了,母亲只好从口袋里摸出5角钱买了一瓶苹果罐头和一袋麦面炸的果子,罐头母亲尝都没有尝,母亲领着我回到家已是晚上,没想到,三天后,阿黄回到了家里。我事后得知,当时父亲没有赶上火车,延误了回家的日期。

人生不可避免经受波折磨难。母亲特别能忍受苦难,不屈不挠地与命运抗争。记得,上初一的时候,母亲得了一场大病。为了不花钱,也为了不影响我学习,开始硬扛,后来找土方子,实在顶不住了才告诉父亲。读初二时,我爷爷去世。爷爷跟着伯父一起生活在另外一个村,伯父因个性原因,和邻里关系不好,没人帮助料理后事。父亲又在内蒙古,一时半会儿得不到信息,也赶不回来。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挨家挨户求人。由于伯父结怨太深,爷爷灵柩在露天摆放了5天,直到父亲赶回来才入土为安。我上初中专,报到前四天,生产队给有老人的家庭分配棺材原木,必须连夜把山坡上18根木头搬回家,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忙活了半夜,才完工。但是,我的腰受伤了,走路都成问题。报到那天,母亲挑着一口木箱子、两床被子,步行50多里山路,送我乘火车到安康。第二天,母亲又坐火车、走山路返回老家。

人啊,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留下遗憾和悔恨。我参加工作后,回家不多,也谈不上孝敬母亲。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倾其所有,搜集家里最好的食材做饭菜,猪肝等杂碎平时总是舍不得吃,儿女一回家就现做菜豆腐、现杀土鸡、现煮腊肉等等。每当我要返回时,总是叮咛好好工作不要惦记家里,总是要嘱咐注意身体,总是非让带着土特产,并且送到山梁边,目送到看不到我的身影才返回。

母亲住院后,多次问我们什么病,我们都没有告诉她实情。2008年除夕前一天,我们把母亲从唐都医院接回家。春节期间,母亲自己都吃不下东西,然而,坚持要给我们子女包饺子吃。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吃母亲亲手做的美食!

人活精神。元宵节过后,母亲多次往返西安放疗化疗。由于癌细胞扩散较快,只能转诊地方肿瘤医院。入院一周就有病号离世,接二连三的有人永别了,母亲明白了自己得了什么病。这时候,母亲的精神彻底垮了,坚决要求回家。可是,后期主要靠药物维系生命,靠药物缓解疼痛。又怎能回家呢?

莫言写到:“生命是母亲给我的。我之所以能长大成人,是母亲的血汗灌养的。”是啊!母亲对我的爱,道不尽写不完。母亲给了我生命,我却不能延长母亲的生命。能不自责吗?我把自己身体看的金贵,年年检查身体,如果自己体检时,想到给母亲体检,起码母亲不会走的那么匆忙,就不会留下这一生的遗憾……外面的日子好了,可是母亲没有享过几天清福,没有穿金戴银,没有用过手机、进过电影院、住过星际饭店、吃过山珍海味。我从未陪伴母亲旅游,母亲一辈子没坐过飞机,没逛过景区景点,除到西安做肿瘤手术外也没去过大城市。母亲自发现恶性肿瘤做手术,到离开我们,整整半年时间。母亲住院后,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想走出大山,去看看大海。然而,这个小小愿望也未能实现。

世界上慈怜温柔的恩福,我已享受不到了!


(作者单位:安康市委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