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半山坡上,丁字路口处,生长着一棵枣树。
枣树树干很粗,要三个小孩子牵手才能搂得过来。这树很有些年纪了。
老李家人说这枣树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野地里捡到一棵树苗,看那丁字路口有个土坑,就把它埋下,又随意撒上泡尿,那树就活了,慢慢长大起来了。
可老张家的人说这枣树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见那丁字路口有土,用铁锨一剜,就把自家院里一棵小枣树移植过来了。而后就是浇水,养护,那树就慢慢长大起来了。
乡亲们觉得他们说的有根有据都有理,据说多少代人也没有认定这树的完全归属:说是李家的树,行;说是张家的树,也行。就这样,这树在人们的关注下,在大家的议论声里坚守着脚下的土地,且不断地做着踢腿运动——树根越扎越深,不断地做着伸展运动——树冠越长越大,不停地做着扩胸运动——树干越来越粗,终于令人刮目相看起来。
那是一棵甜枣树,树上每年都会结不少枣子。那枣儿椭圆形,就像后来我所知道的橄榄球的一个缩微版。
春天,枣树长叶、开花都很晚,比洋槐花要晚很多很多。小伙伴们就等着它开花,想着它结枣,盼着它成熟。要是秋天到了呀,便有大孩子爬到树上,争着把先红先熟的枣子摘下来,装进上衣口袋,然后下树后分发给我们这些小孩子。给多给少,先给谁后给谁,那可是有讲究的:“以后从家里再拿什么好玩的出来,必须要先给我;以后不能再找谁谁去玩了……”唉,孩子小啊,管他是不是情愿呢,先答应下来,吃到枣子再说。
就为了能吃到枣子,小伙伴们对这枣树是很爱护的。比如,如果发现有谁拿小刀在它身上乱刻乱划了,有谁用石块打它的叶子了,小伙伴间会立即通报“情况”,很快便会有人通知他家大人;如果那家大人不肯接受孩子们的“报告”,说不定哪天夜里他家院子里就会落下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坷垃来。就这样,那枣树在大家的呵护下,春天按时长叶,夏天及时坐果,秋天准会满足我们这帮淘气孩子的期待。
上世纪50年代末,家乡闹了大旱灾,大家都过起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要说那日子有多么苦,当小孩子的并不懂,只知道饭菜不如以前的好吃了,小伙伴们谁也不再把零食拿出来分给大家了。我就是因为吃了一种叫做“本槐”树叶子做成的“菜豆腐”,闹了个脸肿,眼睛都“胖”成了一条缝。为了不挨饿,有的人家外出讨饭,有的人家选择搬走。无疑老张家选择了后者,因为,自那年他们搬走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老张家的人露面。
老张家的人走了,那枣树便归属到了老李家的门下。枣树有了归属,枣树的主人对它就“格外”看管起来,而且看管得很严:先是在枣树周围垒起一圈石墙,见依然挡不住孩子们的攀爬,就又在枣树干上捆扎了好几道酸枣枝圪针。孩子们吃不到甜枣不甘心呀,每年那枣树刚坐果就有人趁夜色偷偷拿石块打嫩枣。再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老李家就把那枣树给杀了(老家人管砍树叫杀树)。据说那枣树干和枣树枝被做成了很多打场用的木铣、木耙、木叉,有的还做成了犁杖,据说拿到集市上卖了不少钱呢。
一晃过去快60年了,不知道那个丁字路口闲置的土坑里,是否有人新栽了什么树;如果栽了树,那树的命运又该如何?多少年了,我心中这个拧着的问号,一直没有被抻直过。